牌九散落一地,像被踩碎的白骨。陈伯蜷在墙角,手指神经质地抽搐,仿佛仍在推牌、押注、翻牌。那场输掉祖宅的赌局,已过去四十载,可他耳畔仍回荡着铜钱滚地的脆响,与妻儿恸哭的呜咽交织成网,将他困在记忆的蛛巢里。他眼中的世界,早已褪成灰白——墙壁如吸墨纸,贪婪吞噬着所有色彩;窗外的雨,自七十年代便未曾停歇,淅沥声是时间腐朽的蛀虫;家具蒙着无形的黏液,触之欲呕;唯有头顶漏水,在地面积成一洼浑浊的镜,映出他枯槁的倒影,那是他唯一能确认自己尚存的微光。
硝烟裹挟着焦土气息,钻入陈伯的鼻腔。他猛地从藤椅惊醒,冷汗浸透单衣。方才,他分明又站在了滇西的战壕,子弹呼啸如蝗,战友的断肢飞上半空,血雨洒在开满黄花的山坡。他颤抖着摸向左耳,那里缺了一小块,是炮弹碎片留下的勋章,也是耻辱的烙印。他本可做个逃兵,却因赌债被征入伍,用血肉填战壕。归乡时,妻子已病逝,女儿流落他乡,儿子在饥馑年月啃食树皮而亡。他带回一枚生锈的勋章,换不来半袋糙米,只余下梦魇,夜夜啃噬他的神经。
药瓶空了。陈伯数着最后三粒白色药片,如同数着残生的沙漏。他摸索着走到窗边,想推开那扇锈死的铁窗,望一眼传说中的晴空。指尖触到冰凉的雨帘,却只捞起一片湿冷的绝望。他忆起女儿幼时,曾踮脚将纸船放入檐下雨洼,笑语如铃。如今纸船早已沉没,笑声化作雨滴,敲打心上锈迹斑斑的锁。他翻出尘封的相册,泛黄照片上妻女的笑脸,竟被泪水晕开,墨迹般洇染、模糊,最终与墙壁融为一体,再无痕迹可寻。
展开剩余50%暴雨如注,屋顶的破洞倾泻下浑浊的水流,在地面汇成更大的水洼。陈伯凝视着那片晃动的倒影,忽然发现,浑浊的水面竟映出一点微弱的星芒——不知何处漏下的月光,竟穿透了永夜般的雨幕。他怔住,浑浊的眼底似有微尘震动。他想起战壕里,濒死的战友曾递给他半块发霉的干粮,嘶哑道:“活……下去。”那声音微弱如游丝,却在他心底埋下了一粒未熄的炭。他颤抖着,将最后一粒药片投入水洼,看它缓缓沉没,像一颗坠落的星。他扶着墙,一寸寸挪向门口,锈蚀的门轴发出垂死的呻吟。他推开一道缝隙,风雨立刻灌入,打湿他花白的头发。他眯起眼,望向灰暗天幕的尽头——雨势,竟似有了一丝将歇的征兆。
晨光熹微,久违的曦色刺破云层,斜斜切过陈伯布满沟壑的脸。他倚在门框,看院中积水退去,露出久埋的青石板。石缝间,竟钻出点点嫩绿的苔藓,怯生生地舒展着,在微风中轻颤。他蹲下身,指尖拂过那柔弱的绿意,触感真实得令人心颤。他缓缓起身,取下墙上那枚蒙尘的旧勋章,走向院角的梧桐树。树根旁,他挖开湿润的泥土,将勋章轻轻埋下。回屋时,他顺手推开所有窗户,任清冽的风涌入,吹散积年的霉腐。他拿起抹布,开始擦拭家具上那层“黏液”——原来只是厚厚的尘垢。当第一缕真正的阳光,穿过窗棂,落在他布满老年斑的手背,那暖意,竟如久别重逢的故人之吻。
命运的墨渍,曾将他的人生洇染得一片狼藉。可当水洼映出星芒,苔痕爬上石阶,他终是于无边的雨幕中,凿开了一线天光。那光,不炽烈,却足以照亮方寸心田,让枯木逢春,死灰复燃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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